凡妮莎.費兒很少踏入奧格瑪,除非必要。


  曾在他們脫離巫妖王的控制,闇刃騎士團成立後,奉令回奧格瑪向
酋長覆命時,是她第一次以這個身分回到這個部落的代表城市。那時候
索爾還是大酋長,接見她們一群人之後,公告死亡騎士回歸,希望大家
一視同仁接納她們為一份子。可那些守衛的態度表情,自此讓她無法喜
歡這個黃土飛沙的獸人城市,與裡面的居民。


  公告之後,為了整頓,她與幾個同僚曾在城內的旅館租賃一個房間
暫居,但她們的房間三天兩頭的就被敲門,不是隔壁的房客說錢被偷、
就是其他冒險者們說:隔壁要是住著死亡騎士他們就不願投宿。附近住
民商家因此指控他們這樣的人影響自己的營生,那些商人、居民,眼中
除了疑惑,還有數不清的敵意。


  可笑的是,她的上輩子,還只是個被遺忘者,地位僅在將軍之下時
,堪稱左右手。因為對戰爭與部落有所貢獻,這些蠢貨就沒敢這樣斜眼
鄙夷她或是當著她的面碎嘴過。


  後來受不了,她決定踏上了外域的土地,外星人如果也看不起她就
太沒道理了。來到撒塔斯,她反其道的選了德萊尼的奧多爾陣營,跟群
聯盟當鄰居,反正都是討厭,被聯盟討厭她還覺得合理多了,上一輩子
她戰績優異,仇敵自然不少-大不了看不順眼就往納葛蘭去,插旗一分
高下。


  在外域待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這裡的冒險者幾乎去了北裂境,她
才啟程。


  實在不願去人聲鼎沸的奧格瑪,她過了幽暗城的門,準備搭城外的
飛艇前往凜風峽灣,跟其他的冒險者不太同路。獨來獨往習慣的她事先
調查過峽灣主要都是被遺忘者的地盤。但待在外域太久,她根本不記得
原本飛艇塔的位子,就這樣飛往奧格瑪。


  「長官,辛苦了。」一個亡靈守衛在她踏上甲板的時候致敬,她愣
了一下,不記得多久了,沒聽到人家稱她一聲長官。經常都只有一抹驚
懼的眼光,或是對她做出吐痰的動作、稱呼她欸、妳、那個死亡騎士。


  竟然還有人記得,叫她一聲長官。那微小的落在心口的感受,很快
又被蓋過。


  「我現在不是長官了。」凡妮莎破碎的聲音故作輕鬆。「別這麼多
禮。」


  亡靈守衛看著她良久,又看看手上的名單,不再說話,指引她船艙
最隱密的位子。飛船抵達奧格瑪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搭錯船,當時的飛
艇塔還在城外,她嘆口氣,下船重新跟綠矮子買了船票。


  這樣一來回,回到幽暗城外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只剩下飛艇塔
的燈光。這是最後一趟航班,船員跟守衛都要下班了,飛往凜風的飛船
得等明天了。她只好用符文劍在空氣中畫了複雜的符文,開了死亡之門
回到亞榭洛。


  隔天一早,她飛回幽暗城,這次搞清楚哪個飛艇塔是前往復仇臺地
的,順利的前往北裂境。


  在北裂境這幾年的歷鍊,讓她認識了愛娜雅一群人,北裂境冒險者
來去比原本在外域還多還快,為了對抗巫妖王,回歸部落與聯盟的死亡
騎士也漸漸的多了,路上愈來愈多騎著死亡戰騎、帶著冰冷氣息的人們
,愈來愈不是突兀的被人注意的對象。


  巫妖王被擊敗後,十字軍與闇刃騎士團準備撤回東部大陸,沒多久
傳來死亡之翼肆虐的消息,她在達拉然接了回奧格瑪覆命的任務,跟著
愛娜雅一大群人回來,經歷地震與火焰洗禮的奧格瑪在卡爾洛斯的野心
下,被建設的像是另一個戰歌堡。獸人、牛頭人、哥布林和食人妖各據
這新奧格瑪的一角,看了看新的地圖,她眉頭皺的更緊,卡爾洛斯根本
就是一個嚴重的種族歧視者!還是個帶頭的種族歧視者!


  她實在不能理解哥布林跟食人妖這種樂天知命、忽略地圖上名稱的
態度。就算當年質疑冷漠的態度已不復存。也無法構成她樂意停留的理
由,回覆之後,她婉拒愛娜雅熱情的邀約,跟莫恩聊了會,登上飛艇塔
打算回去幽暗城。


  「長官,很高興您回來為女士效力。」


  甫登上船又聽見有人叫她長官。


  「…不是說不要叫我長官嗎?」她瞪著面前戴著兜帽的飛船亡靈衛
兵,後者很有禮貌的行了軍禮。


  「抱歉,屬下不知道您的稱謂。只敢稱您長官。」亡靈守衛不卑不
亢的表情引的凡妮莎差點就要發作。


  「…凡妮莎.費兒。請你以後稱我名字或姓就好。」見鬼,登船時
他手上明明拿著一捲名單,何況不知道她是誰,怎麼還會叫她長官。


  「是的,費兒女士。這邊請。」守衛又領著她到了當年的座位,她
看著守衛,悶聲不吭的坐下。


  幾年了,這個守衛是怎麼回事。她踏遍北地的白雪,長年在外。多
少冒險者來來去去,為什麼他偏偏只稱呼自己長官?她看著他,怎樣也
想不起來以前自己有這樣的手下,她仔細盯著進行身分確認的飛船守衛
,他也只是拿著名單詢問幾個乘客的姓名,沒有再叫任何人一句長官。


古怪。


***


  飛船飛抵提里斯法,那個亡靈守衛看起來也下班了,走在她左後一
起離開飛艇塔。


  她懶得多想,進了模樣大改的布瑞爾,絲毫沒有注意守衛的住處只
隔了幾尺。


  她來這,是莫恩因為搬去莫高雷養小老虎的關係,房間空了很久,
求婚之後更不會回來住,她就跟他打了商量租下了他的家。戰士出身的
莫恩家裡乾淨簡單,除了一整面牆是一路征戰過來保存的戰利品與盾牌
跟劍,衣物跟用品也都收得差不多了。對她來說非常適合居住,說租,
也只是意思意思的給點租金罷了。


  怎麼說還是提里斯法灰暗的氣氛讓她輕鬆點,這麼多年了,她終於
重歸故土。換下了經年不退的盔甲,死亡騎士需要的睡眠比一般的被遺
忘者還要少甚至短暫,她也只是躺在床上假寐了一陣,想想以後可以作
些什麼。


  離莫恩跟可樂娜的婚禮還有一段時間,雖然她情感上來說,應該淡
薄的不可思議,還是覺得應該要送點禮物表示慶賀,這問題對殺人如麻
的身分真是相當困難,送個小寵物之類的?在外頭抓幾隻提里斯法蝙蝠
?還是送個看門的瘟疫犬?…怎麼想來想去都比殺敵人來的棘手。


  談戀愛實在太深奧了,第一世稀薄的記憶裡,她病死在床榻,書沒
有念完,自然沒有什麼朋友。連有誰來參加葬禮都是個永遠不知道答案
的問題;第二世,她自由後就是努力鍛鍊並從軍,戰績輝煌到身邊的同
袍應該也沒有人會把她當女人看。安東尼?當時一劍刺穿他的腦袋時,
她可沒想過要問他這種問題呀。


  每次看到莫恩說到可樂娜時好像就要復活的樣子,她實在很難體會
。在到北裂境認識這一大群人以前,她沒有戰友,更沒有朋友,一直獨
來獨往。因為那熱情的愛娜雅,她才跟他們有所往來(當然部分原因是
團體中沒有獸人),除此之外她最常就是回到亞榭洛待著,而死亡騎士
的訓練不會教結婚禮物這種東西,在婚禮會場把所有人都殺了把頭放桌
上還比較有可能。


  想辦法弄點什麼當禮物好了。


  隔天一早她出了門,打算隨便逛逛,又遇到了那個飛船守衛。


  「早安,長官。」亡靈守衛行禮,凡妮莎忍下把符文劍往他頭上砸
的衝動,嘴角抽動了幾下。


  守衛看見她的表情,好像想到什麼的又說,「啊,抱歉。費兒女士
。早安。」


  凡妮莎漫應了一聲,走進獸欄把獅鷲獸牽了出來,頭也不回的飛走
,把守衛一個人留在地表上。


  等到她回到布瑞爾,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她想了很久決定從亞榭
洛的課外讀物裡選了一本最常被翻閱的-女妖之觸,內容是描寫死亡騎
士史寇札德與女妖的風流韻事,要屍蟲拓印一本副本給她。可是屍蟲笨
手笨腳,書皮被弄得破破爛爛,但拿到城內修繕一下還不成問題。


  才剛降落,那守衛又出現了。她真是一頭霧水,這守衛不需要工作
嗎。守衛對她揮揮手,邀請她吃晚餐。


  「晚餐?」凡妮莎大笑出聲。「你的腦袋給食腐蟲蛀的太深了?我
是死過兩次的人,連睡眠都少的可以,晚餐?」她哈哈笑的進了莫恩的
莊園,這對她來說的確是個有趣的笑話。


  笑著笑著她還是沉默了。也許這麼些年,她以為自己早習慣了自己
又死了一次。但想起上一世,她好歹還會感覺到飢餓,而這些日子以來
,她喝水與進食就像是一種習慣,但也漸漸的愈來愈少。


  她打開了廚房的櫃子,裡面空空如也,沒錯,一個被遺忘者,的確
會肚子餓。原本的被遺忘者吃東西還能吃得到淡淡的味道,她以前常常
為了多吃到一點調味,烹煮龍息紅椒。辣椒放的金恩都會跟她抗議。爾
後到了外域她最常吃辣炒塔巴克。


  那種對味覺的刺激,會讓她有一種她不是個死亡騎士,還是個戰士
的幻覺。


  「晚餐啊…」


***


  她稀薄的回憶裡,最常能想起的就是她身體還健康的時候,當時的
她最常跟兩個人一起吃著好吃的點心,只是她很難想起那兩個人是誰、
以及點心是什麼。


  對她來說第二個人生才是她真切體驗的生活,而第三個人生不用說
,苦痛、折磨、無數抹除人性的訓練佔滿了她大部分的日子,就算之後
脫離了,她的內心或許仍在想辦法把那些難以忘懷的尖叫聲趕出自己的
腦袋。


  隔天她進了城,想盡快把書皮書頁修整好包裝當作禮物,畢竟她還
能收到一隻老虎當作謝禮。


  只是幽暗也變了很多,自從憤怒之門事變以後,滿城的肥肥都不見
了,上一世的凡妮莎非常喜歡這些憎惡體,雖然牠們總是袒著肚子跟器
官搖搖擺擺,一臉凶惡,個性卻相當可愛,說話都會疊字。


  在她開始四處征戰以前,跟好幾個肥肥都很熟咧。現在這些憎惡都
不知道被送去何處,原處換上了柯爾克隆守衛者,到了老家還得看到一
堆獸人,差點以為這裡是奧格瑪,這實在讓她心情愈發惡劣。


  更別提那些獸人看到自認可疑的對象就用一副想消滅的態度、盤問
許多奇怪的問題,她連專業都跟藥劑、藥草無關,擺明就是想找碴。


  開口閉口大酋長,她心目中的酋長只有索爾,才不是那個當時獸人
主母吉雅病重就開始逃避現實的小鬼。找不到憎惡體朋友加上被訊問的
不良感覺,凡妮莎差點就要拔劍要求那個齜牙咧嘴的冒犯她的褐色獸人
打起架來。這些獸人一點都不像她在納葛蘭認識的原生住民,根本都被
卡爾洛斯那個自以為是的傢伙給帶壞了。


  一個小冒險者路過,詢問了郵箱的位子,然後她聽見獸人傲慢的聲
線,「就在那個像是棺材店還沒床的旅館前面,你可以找到你要的信箱
-希望它不是棺材的樣子。」


  莫名其妙,她火氣一上來,劍拔弩張,卻被攔了下來。又是那個飛
船守衛。那些擺錯地方的獸人似乎是很熟悉這個不死族,態度頓時和緩
了許多。


  「抱歉,長官,費兒女士太久沒有回到幽暗城,望您見諒。」


  「書本修繕的技師在這個位子。」獸人努努嘴,掏出作好標記的地
圖遞給凡妮莎,她繃著臉收下,扭頭就走。聽見那個飛船守衛還跟獸人
道別。


  她進了維修店,然後在旁等待,邊翻著一些書,想找找看還有沒有
什麼特別的書可以當作禮物。但有種異樣的感覺一直在她附近,就連她
走到鍛造店,想要詢問有沒有保養劍身的油劑還是存在。張望了一下卻
沒有看到人。


  凡妮莎看看地板又看看身旁。把劍抽出,往空氣一劃,地上瞬間出
現一個巨大的紅色圓形,符文沸騰。


  「你的老闆沒有教你什麼叫做禮貌嗎?」


  被破除潛行的飛船守衛踉蹌的後退,跪在旁邊,凡妮莎的劍口抵在
他的肩胛,「最好在我想宰了你以前滾出我的視線。」她開口吐出破碎
的聲音,嚴厲的恫嚇。


  「費兒女士,我只是…」


  「閉嘴。」她皺眉,「離我愈遠愈好,在我沒改變主意之前。」


  感覺就像遇到一個聯盟派來當守衛的間諜,她壓在他肩膀上的劍又
出力了幾分,守衛卻絲毫不畏懼的抬頭望著她。


  「女士,我只是想告訴妳…下水道有幾隻憎惡體…」守衛還是開口
,而這句話讓她緩緩把劍移開了。


  「下水道?」凡妮莎沒有細想守衛怎麼會知道她跟憎惡體們交好的
問題,收起劍她就往下水道奔去,不知道會不會是她當初熟識的其中一
隻呢。


  然後她在轉角處看到一隻孤伶伶的憎惡體站在那,看見她,憎惡體
不太確定的喊了一聲,「凡…凡妮…莎!」


  這下凡妮莎整個都開心了起來,雖然還是不太滿意,畢竟這個位子
感覺就是會讓憎惡體的內臟發霉然後真的壞掉,藥劑師肯定也不會想醫
,會像之前弄出奇怪的藥水毒死一頭母牛一樣的毒死牠,大不了再作一
具。


  憎惡體無辜的看著凡妮莎,「凡…妮莎,莫奇肚子痛痛,內臟…內
臟…壞了…」


  這麼潮濕的地方,誰的內臟露出來都會壞吧?她想都不想的就開了
死亡之門想把莫奇帶去亞榭洛讓裡頭的人幫忙,但守衛突然阻止她。


  「我很感謝你告訴我牠們在這,但請你不要擋路。」


  「女士,妳不能隨意帶走憎惡體。」飛船守衛擋住死亡之門,又開
口,「而且還有另外兩隻,妳這樣會造成幽暗城的麻煩,」他把憎惡體
拉回原處,傻呼呼的莫奇喃喃的重複內臟痛痛的話。


  「但我可以在這裡陪憎惡體等妳帶醫生回來。」


  凡妮莎看著一臉呆滯的莫奇,又看著那個自始至終她都搞不懂到底
想怎樣的守衛,眼下還是找醫生要緊,於是她急忙穿過死亡之門,然後
在門關閉之前把裡頭的煉金術士卡婁夫給拎了出來。


  「凡妮莎小姐…妳要我治療憎惡體也要讓我把我的材料包帶來吧?
」卡婁夫檢查了一下莫奇,皺眉的看著凡妮莎跟飛船守衛,「不然把潰
膿帶來也可以…」


  「先生,你有需要什麼材料的話,我可以幫你去幽暗城煉金室取。
只要你列張清單給我。」飛船守衛接了話,一副胸有成竹。


  「這還差不多…幽暗有的材料…亞榭洛有時候還找不到呢!」卡婁
夫滿意的點頭,搓搓手就開始列清單,「…這些各要五份…還有…幫我
幹走基佛那傢伙倉庫裡的燒杯,以前還是學徒的時候,他打破了好幾個
我拿來作實驗的!我要討回來…」


  凡妮莎不置可否的看著飛船守衛,但後者很有禮的收下清單然後隨
即潛行,腳步聲慢慢的不見。她心底雖然還是覺得守衛怪怪的,但他對
莫奇的熱心又讓她抱著不想想太多的心態等著他快點回來,這裡可是有
三個笨重的憎惡體需要好好整治牠們積水發霉的臟器。


  等了一陣子,守衛回來了,看來他偷東西的手法相當高超,提了兩
三個工具箱不說,還有一個袋子裝了七八個燒杯,上面用凌亂的字跡寫
著基佛的名字。卡婁夫一看到就歡呼了,接過那些箱子跟杯子,然後瞬
間就砸了一個燒杯到地上。


  「哈哈哈…基佛你這該死的傢伙…」然後看見凡妮莎瞪著他,「噢
抱歉,我忘形了!」他掏出工具箱裡的材料,馬上開始在憎惡體大開的
腹部作業。


  憎惡體喃喃的呻吟,然後偶爾哀嚎一聲,卡婁夫鑽進鑽出,頭上與
袍上都沾了不少組織液,看起來很邋遢,一邊碎碎念,「我的外袍…我
最喜歡這件啊…嘖嘖嘖…」,然後被凡妮莎踢了一腳,頭整個栽進莫奇
的腹腔。


  「快把他們修好,不然我讓你連外袍都沒得穿。」凡妮莎冷冷的說
,然後聽到卡婁夫悶聲的答應,還有飛船守衛的悶笑。


  她轉頭看了守衛一眼,守衛接觸到她的眼神,露出一抹彎弧,就她
跟那群人相處這麼久下來,知道那是開心的表情的臉。她雖然不太懂為
什麼這個守衛一直出現在她旁邊、一下長官、一下晚餐、還知道她喜歡
憎惡體。但想當初愛娜雅也是這樣,跟著她跑來跑去,一臉熱心。


  不管怎麼樣,光是對三個憎惡體的幫助,她想他應該是個好人吧。
卡婁夫被她跟守衛拉著去下水道另外一頭修理剩下兩個憎惡體之後,她
確認了三個憎惡體現在狀況好多了,並跟卡婁夫約定以後固定一段時間
就要跟她來下水道替三個肥肥作檢查,就塞給卡婁夫一大包金幣,開了
死亡之門把卡婁夫給一腳踹進去。


  轉身要回去書店的時候,守衛還是跟在一旁。

 
  「你幹嘛還在這裡?」
 

  「費兒女士,今天願意賞臉吃頓飯嗎?」


  又來了,「我說過…死亡騎士不太吃飯…」,她忍不住要翻白眼了



  「妳說得是不太,但不是不吃啊。」守衛照舊跟在她的左後方,沒
有太近,保持一定的距離,「我知道…有種祕方可以讓龍息紅椒變的更
辣。」


  「…」到底是誰告訴他的。凡妮莎瞇起眼,劍身又要被她拔出劍鞘
。守衛這次機靈的躲開了,然後晃到她面前。 

  
  「殺了我是不會知道更多有趣的東西的。」

  
  「是嗎,」這的確引起了凡妮莎的興趣,「那等我都搞清楚,再把
你殺掉也不遲對吧,你這『以下犯上』的傢伙。」


  「義不容辭啊,『長官』。」守衛嘴上喊著長官,卻不再守在左後
的位置,與凡妮莎並肩同行,他知道自己順利吸引了凡妮莎的注意與好
奇了。


***


  我是羅森,喚雷者號守衛,跟佛勒斯一起負責幽暗城往返奧格瑪飛
艇的飛航安全,像是旅客名單點名與秩序維持,在開通艾澤拉斯天空自
由飛行執照以前,偶爾也需要防範偷搭飛船的聯盟人士。


  身為被遺忘者,很多人會說我們不會記得上輩子的事情,這見仁見
智。


  上一世的事情,有些人復甦之後會完全忘記,有些人記得片段,有
些人則一清二楚。我不確定這是否跟個人上輩子怎麼死是否有關,但或
許跟執念有關,以我自己為例。而我問過佛勒斯,他就不記得自己上輩
子是什麼人。我跟他是一起醒來的,他認為跟我一見如故,但我跟他上
輩子一點關係都沒有。


  復甦以後,我原本也出外冒險過一陣子,但我不擅於交朋友,也沒
興趣。被遺忘者們加入部落後,他們興建了飛艇塔,作為與奧格瑪連繫
交通的管道,我個人也信任飛艇多過傳送門多一點,畢竟要是惹毛了法
師,誰知道過了門會跑到哪裡去。當時需要安全人員,我就跟佛勒斯一
起應徵了飛船管理的職務。從此我們泰半的生活都是在飛船上度過。


  剛剛我提到了,我很清楚記得自己過去是誰。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該講這些,關於我很在乎的那個女孩,或者該說
,那個女人。她現在也是被遺忘者的一員,當年在銀松森林,我見過她
。後來她通過封頂考試加入了軍隊,我替她感到高興。畢竟,在上一世
,我最後只能,透過她偶爾站在窗邊曬曬太陽透透氣的時機看看她。


  她是我當時同窗泰倫的妹妹,還沒有病到不能下床的年幼時期,我
們常常在泰倫跟我放學後一起分著從學校帶回來的點心。


  長大後,她染上一種罕見的疾病,因為罕見,所以不知道醫治的方
法。泰倫是家裡唯一的兒子,她們的雙親不希望他也出這種狀況,美其
名是要學習可以治病的魔法,送了他去遠遠的達拉然念書。


  她們經常只靠書信聯絡,有時泰倫也會寫信給我,每次去她們家門
口拿信,是我最有機會見到她出現在窗邊的時候。


  她們家裡的經濟,泰半都支付在泰倫的學習與生活費上,我覺得很
不公平。也許她的父母不要這麼自私,把她的病治好,讓她也能有機會
上學、讓她也有機會過自己的生活。這是我當時的想法,也因此愈來愈
不能諒解她們一家人。


  直到她過世前,她病的自己要求不要看醫生,我很擔心,想探望她
,她的父母婉拒、我的父母阻止、她自己更不同意任何人靠近。據說病
的失去血色,形容恐怖,可我實在不願意眼睜睜看著她死,不想眼睜睜
看著她死,然後無法告訴她,我一直都喜歡她。


  那段時間,我心焦如焚,如果她即將不久於人世,為什麼我沒有那
個權利陪在我自己喜歡的人身邊?我寫信給泰倫,希望他能想辦法讓我
見他妹一面。如果可行,我已經擬好詳細的計畫,存了筆錢,打算帶她
離開。我們這麼一個城鎮如果沒有一個夠好的醫生,那羅德隆、暴風城
、哪裡都好,一定都會有辦法的。


  但去信以後,泰倫確絲毫沒有回音,他是個法師,回家一趟有什麼
難處?他信中寫的傳送術是多困難施行的事?我連續幾天都在他家門口
徘徊,就怕漏了回信。


  沒想到我只等到父親的一巴掌與痛罵,責備我竟然想要帶著一個快
要病死的女孩私奔。父親把信紙揉皺丟到我身上的時候,我知道自己被
出賣了,那封信被我攤開,我看見了最後一行字寫著:泰倫擔心伯父會
失去一個優秀的兒子才冒險告訴您,希望您能保護好他,我對於羅森感
到抱歉。


  抱歉?什麼抱歉?你的整個家庭才該抱歉!我燒了那封信,卻沒有
辦法離開家半步。我的父母偏激的停了我的職,甚至計畫搬離這裡,直
到她病情惡化、喪禮提前與一連串的爆發事件,全市都陷入恐慌而我的
家人企圖變更戶籍與搬遷我才有機會離家。


  說到這我想很清楚了,我們的城鎮就是斯坦索姆,喪禮沒多久後,
全市的人民陷入了一種疾病。就是所謂的瘟疫。其實現在想起來,最早
發病的就是她吧,她們家人跟那個送貨員一直都有往來,我猜想她是先
天的體質不良所以特別容易被侵蝕,葬禮以後,她父母也開始有跟她一
樣的症狀,市內愈來愈多奇怪的貨物食物,到最後連飲用水是否乾淨都
沒有人敢確定。


  我的雙親花費了很多時間與高額的金錢去賄賂市政廳的官員,想把
我們的戶口變更至暴風城,我不願意跟他們走,她的死亡讓我感到絕望
,應該說我家與她家兩方的人都讓我感到絕望,更應該說,我對自己的
懦弱無能,無法為她作些什麼,感到絕望。


  我趁夜帶著確定染疫的食物到了她的墳邊,這種時候大家自顧不瑕
,沒有人想得到我在這裡,我想也不想的就吃了食物,之後我沒再進食
,飢寒交迫影響我的抵抗力,瘟疫精準的吞噬了我。


  我就這樣結束了我的第一個人生,在她的身邊。


***


  當年從墓穴中醒來的時候,我還不懂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死了嗎?
這二次的生命是怎麼回事?佛勒斯看到我也清醒,就拉著我一起走出墓
穴,開始我們的冒險者生涯。


  我才知道當我在她墳邊自殺後沒幾天,天譴來襲,整個羅德隆全部
覆沒在瘟疫之中,而後經過了無數的戰役,一個高等精靈-希瓦娜斯.
風行者讓羅德隆無數的殭屍解脫,然後以羅德隆廢墟建立了一個稱為幽
暗城的國家,而我們則為她的子民,目標是向巫妖王討個公道。


  其實我怎樣都無所謂,失去一個至為在意的人,我的人生不管是第
幾個,都不會再有什麼改變。


  直到我在銀松森林見到她。看樣子女妖之王為了復仇,搜刮了境內
所有還堪用的屍體。


  那時我正跟佛勒斯拎著他被熊咬掉的手骨、到瑟伯切爾準備搭蝙蝠
回幽暗治療,她才剛來報到。藥劑師邊碎碎念邊把一大疊任務單塞到她
手上,她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我忍不住出聲跟她打了招呼,像是想確認
什麼。當她對我點頭示意就繼續前進,我馬上確定了是她,還想多說話
,佛勒斯在一旁哭爹喊娘,拖著我上蝙蝠。


  回來之後,她的進度已經大幅超前,前往了塔倫米爾。我追上進度
時,她又已經往前進了,我試探的問了那些發放任務的執行官們,知道
她非常值得仰賴,雖然比一般的不死族矮小,執行任務卻毫不遜色、經
常單槍匹馬出任務,膽識過人,讓執行官都留了很好的印象。她還詢問
了不少從軍的可能,每個執行官都願意寫推薦函為她的能力作保證。


  上一生的無能為力,讓她想要好好的活這輩子,聽完這些消息我不
由得這麼想。只是當初在瑟伯切爾,她的表情像是跟個陌生人打招呼,
感覺她不認得我…我無法確定,如果追不上她的腳步,我想我永遠都無
法確定。


  我努力通過封頂考試的時候,她已經從軍。我申請也加入軍隊,可
軍隊不要我這樣的人,如果我還是人類,軍情七處一定會用我。但這世
我只是個盜賊,軍隊需要軍事間諜沒錯,但卻不需要跟士兵一樣多的影
子部隊。


  想了很久,我認為除了鳥點管理員,更有可能遇見她的職位就是飛
艇管理員,佛勒斯一直以來都懶散,我提到這個職缺,他二話不說就同
意了,於是,我開始了我第二個等待的人生。


  軍隊有專門執行傳送法術的法師群,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事情,所
以她其實沒有什麼需要搭飛船。並且,很長一段時間她都為了阿拉希的
戰事而忙碌,想見她一面,以我的職務跟她愈來愈高貴的身分,難如登
天。


  時光飛逝,然後傳來了壞消息。我多希望自己沒有聽見船艙裡信使
的談話,我第一次知道我遲鈍的五感,只是遲鈍。她與她的小隊在阿拉
希之役全軍覆沒,而屍橫遍野的戰場,好幾具遺體就這樣不翼而飛。

  
  當下我都好想從飛船上跳下去算了,我的上輩子沒用,我的這輩子
還是這麼沒用…


  佛勒斯拉住我好幾次,最後逼急了把我趕下船,以怠忽職守的名義
要求讓我停職三天,讓我冷靜冷靜。


  我要怎麼冷靜?我還能怎麼冷靜?我不禁想,我從沒有預期自己可
以活第二次、我意思是成為被遺忘者這樣的第二次人生,任何死去的人
都沒有這種預期。而我跟她再次的活下來了,我以為這是一種憐憫,我
曾經如此感謝自己竟然能成為一個被遺忘者。這對我,甚至是對我們,
我所以為的第二次機會。可我始終不夠勇往直前,還沒告訴她,又經歷
再次的死別。


  我從沒聽過被遺忘者死了之後還可以再當一次被遺忘者的。


  這是不是表示我再也見不到她。如果是這樣,我不知道我的第二個
人生,到底是恩賜,還是諷刺。


***


  三天後我沒有準時回到飛艇塔上班,覺得自己好像又要死了,埋在
灰色的被單上,我覺得自己無助的想要再重蹈覆轍,到她的墳前再死一
次。


  想到這,我哈哈的苦笑出來,墳個屁,信使都說了連屍體都沒有,
我要到哪裡去找她的墳?一個死過的人還深感生活了無生趣,這就像是
給人說笑話一樣。


  我就這樣曠職了,幾天後佛勒斯來了,坐在椅子上看著我,我一個
字都不想講。接著他開始搜刮我家裡頭的書報與戰況文書,全是我從來
往的信使那裡聽來的或是我自己收集的,關於她的紀錄,像是她最喜歡
喝的是壺裝蜜酒、喜歡吃龍息紅椒、和全幽暗的憎惡體們都是好朋友等
等…


  然後佛勒斯點燃了我家從沒燃過的壁爐。


  這才把我從床上逼了起來搶救那些關於她的一字一句。


  我瞪著佛勒斯,他也不回應,只是從懷裡掏出一張羊皮紙和一封信
塞到我手上。我攤開來上面寫著離職單,原來他幫我辭職了,然後信裡
只有幾行扭曲的醜字,是佛勒斯的字跡,寫著知道我難過,在我想要回
到工作崗位前,讓我好好想一想。然後痞子的對著我大笑幾聲後離開了
我家。


  我還能怎麼想,我其實什麼都不想去想。我甚至也不打算回飛艇上
工作了。一直以來,我只為了能在查詢旅客名單時能看見驚喜,可是現
在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我回到幽暗城內成為我師傅的助理。偶爾會有
冒險者帶著各式各樣打不開的箱子來求助。


  有時當師傅覺得新學生太笨的時候,就會交給我進行教學。於是我
又開始重複著另一種生活,開鎖、教課(通常是教潛行,以往我都用這
招偷聽信使聊天),下班了就回到布瑞爾的家,翻著那些過去的紀錄緬
懷她,與此日復一日。



  直到死亡騎士脫離巫妖王控制的消息傳來時,佛勒斯死拖著要我回
到喚雷者號,聲稱我早該過了療傷期。他也受夠了許多新人待不久這份
穩定固定的工作老是想去冒險,甚至表示搞不懂這麼久了我還有什麼悲
慟感,我拗不過他,於是百無聊賴的做回多年前的工作。當那些多半皺
眉或面無表情的過去勇士們回歸部落時,冰冷的氣息經常滿聚船艙,看
著這些曾經的英雄,沒有一天我不想她。


  通常都是自私的妄想,如果她也是因為太過英勇而被轉化就好了?
但以復仇為名對抗天譴軍團的我們來說,這種想法真是偏激的可以。跟
那些地下室喜歡做奇怪實驗的藥劑師沒什麼兩樣。


  但當那天那個難得的嬌小身影出現在飛艇塔,我不由得抓著薩匹塔
再三確認乘客名單,上面清楚的印著:凡妮莎.費兒。我是不是眼花了
?還是同名同姓?我轉頭看站在我旁邊的佛勒斯,他聳肩,說,這樣體
型的不死族很少有,尤其還穿得住一身戎裝。


  她回來了嗎?那身冰冷的氣息與發著藍色光芒的眼眸,都足以顯示
她如今的身分,她真的被轉化,挺過那些傳言中的苦難折磨,回來了?


  看見她,我內心迸發出微微的激動感,終於明白自己依舊在這裡的
理由。我的前生或許不夠勇敢,我的今世,等待了如此之久,也許仍要
花費許多力氣才能更靠近她,可是無論如何,我是第一次這麼感謝那個
我們曾經的王子,感謝那個我們共同的仇人,因為他,我才有機會,一
再與她重逢。


  我走上前,開口稱她一聲長官。她發著藍色光芒的眼瞳露出瞬間驚
訝,但又很快的淡去,我引著她到了一個死亡騎士們都喜歡的邊角,她
沒再看我,坐下以後就閉上眼睛。


  身邊的乘客們陸陸續續的就座,我還是沒辦法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她的臉龐色澤蒼白了更多,應該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讓我確定就是她,
如果真的是她,我不能再放著這次的機會溜走,我在心裡想著,不管這
之後,我到底能不能在這一生留下什麼,我不會再讓自己什麼都不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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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oxannenigh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